扭曲（下）
一声沉闷的开门声撕破了天台上的寂静，帕洛斯听见声响疲惫的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模糊，长久的牢刑让他的体力消耗殆尽。
在远古时代，有一座古塔监狱，在他的顶部天台有一座创世神雕像，所有罪大恶极的人都会被绑在这里等待创世神亲自审判。
帕洛斯双手被铁链拷在雕像上，锐利的牢铐割伤了他嫩稚的皮肤，他的脖子被按上颈环，颈环延出一条铁链拴在雕像的手里。帕洛斯疲惫的瘫坐在地上，脖颈上的颈环拉扯着他，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挣扎。创世神在他身上施加了雷刑和烙刑，他原本洁白无瑕的皮肤早已被污血和灰尘弄得肮脏不堪。创世神甚至残忍的将飘在帕洛斯眼睛上的白飘带撕扯下来，这对于帕洛斯而言如同断臂折骨一般疼痛。
佩利不自觉的放缓了呼吸，一步一步缓慢的朝他走去，看着帕洛斯的模样，每走近一步，他的心就绞痛一分。
此时佩利才真正意识到，他根本舍不得让高高在上的神明，他的神明，他的帕洛斯，沦落到这般田地。
他怨了帕洛斯那么久，妄想找到让他陨落的方法，他嫉妒帕洛斯爱着的万物，妄想将它们摧毁干净，甚至他在藏书殿早早的苏醒过来，大可以去帮助帕洛斯时，因为自己狭隘的感情，只愿帕洛斯陨落后短暂的只属于他一人。
可是在他真正看到那个洁白高尚的神明沦落至此时，他自以为的一切轰然倒塌，他猛然发现，如果一切是以帕洛斯的痛苦为前提的话，那他所希望的所有根本毫无意义。
然而现在，一切都晚了。
帕洛斯意识到面前站了一个人，他颤巍巍的抬起头，许久不用的眼睛费力看清站在眼前的人是谁。
“佩，利?”
佩利心口一颤，蹲下身子，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帕洛斯的眼睛，明黄色的，甚至在他的眼睛下方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而这一切都被曾经飘在他眼睛上的白飘带遮盖住。他的眼睛很美，像画里的月亮，但是现在却被蒙上了一层灰。
他轻轻的抚摸着帕洛斯的脸庞，却被帕洛斯躲了过去。
“你来，干什么？”
佩利看着落空的手，收回手，在帕洛斯面前坐下。
“创世神让我过来审问你，为什么我们之间的契约没有解除，你，为什么没有陨落?”
帕洛斯哼了一声，因为疲惫，这一声几乎是气音。“佩利，我都快死了，我死了之后契约自然就解除了”，帕洛斯的声音沙哑不堪。
“至于我，咳咳咳咳”，还没说完，帕洛斯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上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叮当响，佩利忍不住皱起眉头。
帕洛斯缓了缓，继续开口说道:“至于我，你还不明白吗？”，他说完，微微抬起头对上佩利的目光，明黄色的瞳眸中眼色阴沉。
佩利被他的眼神刺的心底一疼，他叹了口气，看着帕洛斯开口:“帕洛斯……柯曼大陆在远古时期被人们称之为暗之陆，是因为柯曼大陆的第一任神明，是一位向暗的神明，人们尊称他为暗神，对吗？”
佩利抚摸着帕洛斯脖颈处的铁颈环，而帕洛斯厌恶的将头扭到一旁，一言不发，佩利也没指望他开口说什么，继续说道:“当时的人们将他统治的时代称之为暗垩元纪，他统治了柯曼大陆很久，直到你的出现，一个向光的神明。”
“我想那位暗神一定很善良，即使你是一个威胁他的存在的神，他也护着你长大，不然你不可能在他鼎盛的时期安然无恙的成长到现在。”
佩利忍不住叹了声，收回手，眼睛盯着地面，继续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最终因为你们属性不合，必不可能和平共处，于是你想尽办法篡夺了神位，那位暗神被人遗忘，最终死去，而你成为了柯曼大陆的唯一神明。”
佩利顿了顿继续说:“雷狮说，你没有神性，那么我就不能将你所做的一切用神性逼迫来解释。所以真相就是，你，一个没有神性的神明因为私心杀掉了那个护着你长大，教育引导你的神明，夺得了神位，并且将他人性灵魂复活驯服成你的暗使，日日夜夜折磨他……也就是我。”
佩利说完这些抬起头看着帕洛斯，而帕洛斯他自始至终都没再看他一眼。
佩利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说:“这是你和雷狮希望我知道的真相，但是，帕洛斯，真相真的是这样的吗？”
听见这句话，帕洛斯微微侧过头，眼里的情绪有了一丝裂缝，但随即帕洛斯一脸不屑的开口说:“佩利，你还学会给恶人洗白了吗？”
“帕洛斯，我找到暗神的尸体了”
帕洛斯不可置信的看着佩利，眼底的阴沉崩塌碎裂，不安和紧张让他整个人呼吸加重身体忍不住绷紧。
“你怎么……”
佩利的手抵住他因为缺水干裂的嘴唇，轻轻的摩挲着。
“放心，你用的法术很成功，我什么都没有记起来，只是找到了一点你们计划之外的东西，所以现在听听我推理的真相。”
——
“我在藏书殿的顶层发现了一个密室，你藏的很好，我本身不会发现，但是在我昏迷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唤我醒过来，当我醒来时，有一股微弱但是熟悉无比的气息在引导我，我顺着他的指引找到了你藏着的密室。”
佩利有些疲惫的垂下头，将头轻轻的抵在帕洛斯的肩膀上，确认不会弄疼他后，继续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在密室的大门前我忽然使出一股本应当不属于我的力量，大门打开后，映入我眼帘的就是一具和我的长相一模一样的尸体，随即扑面而来的是浓厚的黑暗气息。”
“我走上前去，观察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发现他的脖子处有一道又深又长的已经干涸的伤口。我忽然记起来，雷德说的神明死法其中有一种最为干脆惨烈的死法是自杀，这位伟大的暗神，是死于自杀。之后，我被那股气息带了出去在藏书殿顶层的一处暗格里发现了一本日记。”
佩利伸出手轻轻的抱住帕洛斯，“如果我没有看见那本日记，如果雷狮在最后没有告诉我你的秘密，如果不是这一切恰好都发生了，仅凭我的智商，我确实会相信你为我设置的真相，你真的很了解我不是吗？”
佩利顺着帕洛斯的后背摸到他的脖颈处，轻轻的拉住铁链试图减轻他的痛苦。
“帕洛斯……你爱我，对吗？”
佩利明显感觉到帕洛斯在听到这句话后身体瞬地变得僵直。他一只手扯着铁链一只手轻轻的安抚他，继续说:“你爱我爱到极致，所以即使自己没必要承担这些，为了我的夙愿，你也不惜做到如此地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我的愿望，哪怕到最后你也要编造一个谎言只为了在你死后我可以如你曾经一样，无忧无虑的在柯曼大陆上生活，即使我会恨你一辈子。”
佩利说着忍不住想抱紧帕洛斯，却又害怕会伤着他，“可是帕洛斯，我也如同你爱我一样爱着你，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就像我是暗神的时候不惜自杀也要……”
“别搞笑了佩利”，沉默了许久的帕洛斯终于开口，佩利抬起头看着他，而帕洛斯也终于愿意直视他。
“就算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暗神，可我爱的也不会是你，这个低贱肮脏的暗使！”帕洛斯说着音量忽的拔高，声音愈发的沙哑低沉。
“咳咳，咳，我爱的那个神，人人都说他伟大，高尚，无私！可对于我而言他就是一个懦夫！他甚至不敢和我一起寻找共存的办法！只是一味的逃避！”
帕洛斯盯着佩利，眼眶发红，脖颈处的铁环遏制住他，因为激动，被铐住的地方再次被磨破，鲜血溢了出来。
佩利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疑惑地开口“你不知道……”然而帕洛斯并没有给他机会问完，继续说着:“但是佩利，即使如此，你也不是他！你也配不上他！你不过是我拿来发泄的替身罢了！你根本没有资格和他相提并论！我所做的一切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更不需要你这个卑贱的暗使为我做些什么，我嫌脏！”
说完这些帕洛斯低下头不住的咳嗽，一股股血腥味从口腔溢出，受刑的伤口因为激烈的动作裂开，鲜血从他身体各处溢出来，帕洛斯闭上眼睛，不再想看佩利，只是身体仍在忍不住的颤抖。
佩利僵在原地，许久，他有些不稳的站起身，看着帕洛斯，眼里没有愤怒，只有浓浓的散不开的悲伤，痛苦与不解。
他颤抖着开口，连他自己都没注意他的声音有多哽咽不稳。
“帕洛斯，你真是个骗子……骗子，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
佩利离开后，偌大的天台陷入一片死寂，帕洛斯仿佛被抽走了力气一样，无力的瘫坐着，任由镣铐割伤着自己的皮肤。
“他，怎么就全都知道了呢……日记，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愿意写日记啊，佩利”，帕洛斯疲惫的闭上眼睛，鼻头发酸，却流不出一点眼泪，他的眼睛如灼烧一样疼痛，他现在就好像被人扔进了名为痛苦的深渊里，任其沉沦。
佩利说的没错，他说的每一件事情都对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佩利，真正的神明。他爱他爱到骨子里，所以不惜如此。
佩利还有一句话说对了，骗子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帕洛斯并不后悔在最后说的那个谎言，就像他从不后悔私藏佩利的神体，并日日夜夜格杀暗灵为他护体，就像他从不后悔忤逆天道将佩利的灵魂用禁术复活，就像他从不后悔将曾经的神明，爱人，驯服成为暗使，永生为他卖命。
佩利说的没错，骗子不会有好下场，但帕洛斯并不认为，那个曾经为了所谓的责任，为了他自以为是的爱意与包容，毫不犹豫将自己的神力化作利刃自刎在自己面前的暗神大人，那个自私自利到残酷的佩利，那个算的上是疯子的爱人，配的上什么好结局。
帕洛斯闭上眼睛，心口因为涌出来的记忆绞痛起来，心脏的每一个地方，都在被人狠狠地扣掐着，每一处伤口都在被名为佩利的人亲手扒开，重新变得鲜血淋漓。
他又记起来那天，他的爱人，伟大的神明，自以为将他哄骗走后，将所有的神力凝聚成利刃在神殿下自刎，快到帕洛斯甚至来不及跑出来制止。当他从暗处走出来时，他的爱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神力一点一滴的消散殆尽，身下的花草因为他的血被腐蚀枯萎，流淌出来的血沾染在帕洛斯洁白的纱衣上，使得纱衣变得污秽不堪。
神殿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响，帕洛斯跪坐在血泊之中，任由自己的纱衣被沾染的不成样子，他跪爬着靠近自己的爱人，伸出手捂住他脖子上的伤口，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声音沙哑梗塞到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鲜血沾满他的双手，他在佩利身上胡乱的摸索着，试图寻找他还存活着的证明。
涌出来的鲜血怎么捂都捂不住，他就去牵他的手，可是手早已变得僵硬，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掰不开；没有办法牵手，他就去扒他的嘴，试图让他发声说话，动作粗鲁滑稽，可是即使他的双手将他的脸弄得脏乱不堪，他也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
帕洛斯呆在他的身旁坐了很久，久到伤口干涸不再涌出鲜血，久到他们周围因为鲜血腐蚀变成一片荒芜，久到连神殿都不再发出哀鸣，他才渐渐的回过神，看着干涸在自己手上的血迹，双手掩面，如疯子一般痛哭，哭声久久回荡不息，他抱着佩利的胳膊，想让他像之前一样安慰自己，可是只要他一松手，他的手就会滑下去。
哭着哭着帕洛斯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光变轻，慢慢的漂浮，他拼尽全力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离他越来越远，刚刚还在哀鸣的神殿这时却发出轻快的悦音。
他身上被鲜血浸染的纱衣分解，取而代之的是华丽的圣服，他的头发变长，长发尾处出现了柯曼大陆的灵体，他的身后一个光点被拉扯成光圈，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飘在他的脑后。
他被柯曼大陆承认，成为了下一任神明。
随后一切都开始不受帕洛斯的控制自顾自的改变，他拼尽全力才堪堪保住的藏书殿，最终只能被他设置为禁地禁止入内。帕洛斯用自己一半的神力才护住佩利，不让他的神体被柯曼大陆清除。而关于暗神，关于暗垩元纪的几乎所有痕迹都被柯曼大陆清除，甚至，连暗神曾经最忠诚的子民都被强行消除了记忆。
暗神成为了远古神明最为禁忌的话题，随着远古众神的离去，这位神明也随着风沙消失在时间里。
暗神佩利，就好像帕洛斯在梦里编造出来的东西，没人记得，没人相信。
之后的日日夜夜，帕洛斯如梦如幻，靠着回忆，担起佩利留下来的责任，成为那个所谓的伟大的神明。
——
神明内乱的一个月后，叛神被押入刑场受刑，而主谋则要被扔进永无之地。
帕洛斯带着脚链被人押送到永无之地边界，创世神在空中飘浮着监察他们，明明神力受损，却仍然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一位原始天使来到帕洛斯面前，抱着手臂审视这位反叛神明。
“大陆神明竟然反抗创世神，真是不自量力”
帕洛斯没有在意他的嘲讽，全然无视他的存在。原始天使被气的不清，“都这样了还摆什么脸，等着在永无之地睡死过去吧！真是便宜你了！”
帕洛斯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问道:“什么?什么意思?”
原始天使以为他被吓到了，趾高气扬的说:“哟，现在知道怕了？也是创世神仁慈，你明明是主谋，明明应该和那个雷狮一样受剥皮锥骨之刑，却临时决定让你和安迷修一样沉睡，安安稳稳的死去，你可感恩戴德吧！”
帕洛斯震惊的睁大眼睛，激动的要走上前去质问他，却被周围的人拦住。
“诶诶诶，你想干什么！”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为什么我会被允许沉睡！是不是谁替我受刑了！”这么说着，帕洛斯忽然身形一顿，然后粗喘着气问道:“佩利?是不是那个暗使佩利！”
原始天使不明白他突然发什么疯，嫌弃的挥挥手，“去去去，把他打昏了带到创世神那里，别冲撞了创世神大人。”
“放开我！”帕洛斯猛烈的挣扎起来，“创世神！回答我！”，帕洛斯朝飘在天上的创世神吼着，“为什么我会被允许沉睡！”
然而帕洛斯还没有问完，他就被人打昏，原始天使看着他，朝他唾了口，“呸，不自量力，让你在永无之地沉睡就够不错了，发什么疯！”
飘在天上的创世神轻蔑的看着地下发生的一切，在看到帕洛斯被人押走后，他冷漠的开口道:“现在你满意了吧，暗神佩利”
创世神旁边的空间出现一条裂缝，佩利穿着斗篷从虚空里走出来。创世神转头看他，“现在，去受刑吧。”
“哼”，佩利轻嗤一声，“创世神大人仁慈。”
在离开古塔后，佩利先去藏书殿找到了自己的神体，凭借当时引导自己的那股气息暂时获得了暗神的一定能力，然后他径直打入神域，找创世神谈判。他知道创世神最为忌讳的就是曾经那个最为特殊的，从诞生就同时拥有人性和神性的暗神。
他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将他们策划的一切都解释成是他联合雷狮控制了没有神性的帕洛斯，只为了复活暗神报复创世神。今日他能打入神域，就足以证明他才是真正的主谋，并且这个计划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创世神神力早已所剩无几，当感受到佩利身上的气息时，即使不信，也绝不可能放过他。当他知道佩利的要求只是替自己的爱人帕洛斯受刑后，创世神欣然答应。
佩利看着创世神把昏迷的帕洛斯送进永无之地后，默默的带上兜帽，跟着创世神的指引走进永无之地的另一边。
或许帕洛斯说的是真的，他不过是那位暗神的替身，不过是一个低贱肮脏的暗使，但是现在，他只想为自己的神明，自己的爱人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像帕洛斯一样。
“毕竟我是你的暗使，我们的契约没有解除，你永远都是我的神明，我替神明受罚，天经地义。”
在佩利走进永无之地后，永无之地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创世神得意洋洋的带着自己一众部署离开，返回神域。
空旷的地面，风将沙尘吹起，枯草在风中摇曳，神殿依旧静静地屹立在每一块大陆的中央之上。
风将一切痕迹吹散消失，时间滴答滴答的往前流淌，一切似乎都没有在时空里留下痕迹，但是时间会在前面告诉你答案。
由爱生妒，由爱生恨，他们都在以爱的名义诅咒着对方，或许这种结局只是对他们几千年命运的纠缠，情感的漩涡画上一个句号，而不是最后的结果。
——
在阳光明媚的一天，大陆上的万物都在有秩序的生活着，忽然，屹立在大陆之上的神殿轰然倒塌，掀起的灰尘弥漫了三天才彻底散去，而生活在大陆之上的人们和生灵只是在神殿倒塌之后去收拾它的残骸，然后继续平淡的生活与劳作。
随着凹凸神陆上最后一座神殿的倒塌，神明统治的时代彻底结束。
无形的黑洞依旧存在，扭曲着凹凸神陆，或许是仍存于世的创世神，或许是各个大陆部落之间的战争，或许是每个生灵的存在，但不论怎样，总会有人站出来，选择牺牲自己去寻找平衡，以此带领更多人和生灵走向更加稳定而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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